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郢都的春日裹着湿润的水汽,宫墙下的辛夷花正开得热烈。芈璇玑跪坐在竹席上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竹简边缘,太傅关于《周礼》的讲解在耳畔流淌,却总被廊外忽远忽近的编钟乐声搅碎。她望着竹简上“尊王攘夷”四字,忽然想起前日在城头望见的楚军铁骑——那些披着犀兕皮甲的战士,与典籍里温文尔雅的诸侯截然不同。
暮色漫进大殿时,芈璇玑攥着被汗浸软的竹简,踩着廊下积水匆匆赶往膳室。青铜灯盏在漆案上投下摇晃的光晕,熊旅正用匕首分割炙鹿肉,蒸腾的香气混着椒浆酒的辛辣,将满殿臣属的谈笑声都熏得暖融融的。
“父亲,中原诸侯表面尊奉周天子,实则各自为政,如此混乱局面,楚国当真要逐一收服?”话音未落,殿内骤然安静。芈璇玑这才惊觉自己唐突,攥紧的竹简硌得掌心生疼。
熊旅的动作顿了顿,鎏金酒爵在案上磕出清脆声响。他抬头望向这个总爱追着将士们问兵法的女儿,烛光映得她眉眼如春水破冻,却又藏着几分不属于少女的锋芒。“璇玑可有良策?”他故意放柔了声音,余光瞥见令尹孙叔敖悄悄放下了酒盏。
芈璇玑深吸一口气,跪直了身子:“以文治为矛,以武功为盾。”她看见父亲挑眉,殿中大臣们交头接耳,索性解开发间玉簪,在席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列国疆界,“昔年庄王饮马黄河,问鼎中原,靠的是兵戈之利。可如今晋国六卿专权,齐国田氏坐大,若仍以蛮力相抗,不过是徒耗国力。”
案几对面,樊姬的丝履轻轻动了动。这位以贤德闻名的王后,此刻眼中满是惊讶与欣慰。芈璇玑继续说着,玉簪在“鲁国”二字上重重一点:“鲁国三桓虽把持朝政,却最尊周礼。楚国可先遣文士讲学,以《离骚》之雅、《九歌》之韵,教他们见识荆楚礼乐之美。待人心归附,再以精锐之师威慑不服者。如此,可不战而屈人之兵。”
熊旅的笑声震得酒爵里的椒浆泛起涟漪。他转头望向樊姬,眼中尽是骄傲:“爱妃,咱们的女儿,将来必是楚国的奇女子。”殿内大臣纷纷起身祝贺,唯有孙叔敖抚须不语,目光落在席上凌乱的划痕——那道从郢都蜿蜒指向洛邑的线条,恰似楚国八百年未曾熄灭的野心。
夜色渐深,芈璇玑倚在雕花木窗前,望着宫墙外明灭的万家灯火。白日里父亲那句“奇女子”犹在耳畔回响,她忽然想起太傅说过,楚国自鬻熊立国,历经数十代君王,始终被中原视作“蛮夷”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的凤鸟纹,她忽然笑了——若能让荆楚的凤凰,在中原的天空展翅,那才是真正的问鼎天下。
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,惊起树梢夜枭。芈璇玑转身点亮案头油灯,展开一卷新的竹简。墨迹未干的“一统”二字下,她又添了句小字:“非独疆土,更在人心。”窗外月光流淌,将少女的剪影与竹简上的字迹,一同拓印在楚国八百年的历史长卷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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